原创:布谷有料 | 鹿鸣君

美国的工人们,曾有一个至暗时刻。

1963年12月9日,因为产品危机,美国斯图特贝克公司宣布关闭汽车制造厂,并将公司其他业务集中到加拿大去。这造成5000多工人立即失业,不久,又有2000多名工人丢了工作。而且,大部分人失去了自己的退休金。

59岁的工人诺兰米勒,在斯图特贝克工作了38年,因为还未达到60岁,以一年之差,失去了全部退休金。他说:

“我们一直认为退休金是有保障的,从来没有想到工厂关闭让我们失去了退休金。这是我们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大噩耗之一。

一万多人的生计陷入困顿,将美国退休养老计划赤裸裸地暴露在大家面前,百孔千疮,震惊了全美。这么有实力的国家,怎么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两年后,来自印第安纳州的参议员万斯哈特克向国会提交了《法案S1575》,寻求建立“一个独立的联邦再保险系统以保护雇员在私有退休金计划中的权益”。在参议院的听证会上,参议员拉塞尔朗做了如下开场白:

“我们大家都听说了,在印第安纳南宾德县的斯图特贝克工厂关闭,及其所导致的工厂退休金计划终止后所发生的种种悲惨事件……”

联合汽车工人工会主席沃特卢在证词中发出如下质问:

“究竟要等多少个斯图特贝克事件发生后,我们才能真正意识到,广大工人在私有退休金计划中的合法利益需要保障呢?”

以上故事细节,并未见诸中国媒体。我是从林羿博士的一份报告中了解到的。林羿是中国大陆在美国最早获得律师从业执照的律师之一,曾在美国参议院金融委员会上,就美国证券投资基金和养老金法律的改革提供专业证词。目前,他是中国人社部的企业年金基金管理机构资格认定评审专家。

这事,终于成了一个转折点。

在对斯图特贝克事件的调查报告基础上,1974年,美国福特政府颁布《雇员退休收入保障法案》;1978年,《国内税收法》新增第401条k项条款。由此开始推广定额缴存计划(DC,企业提供)和个人退休账户(IRAs)。

这就形成了支持美国人退休生活“三脚凳”(三个支柱):全国养老保险(提供基础生活保障,替代率40%)、雇主养老计划(DC计划,以401K为主)、个人养老投资账户(IRAs)。三脚凳的后两个脚,都是在斯图特贝克事件后建立的,职工缴纳进入401K和IRAS账户的资金,将获得个人所得税税延优惠,即现在不交税,退休领取时再交税。政府让税给职工去投资。

出乎意料的是,因为不断有401K和IRAs的“源头活水”注入,美国养老金的资产规模大幅增长,直接成为美国1978年至2000年长达22年大牛市的有力推手。截至2017年底,美国人的个人退休资产总计达 28.2万亿美元,平均年增长率超过10%。

我们常常说,美国人不爱存钱,中国人才爱存钱,其实这是偏见。美国人更爱“存钱”,只是不是存在银行,而是“存”到退休资产之中,不断获得收益。如果放在银行,将在通货膨胀中不断缩水。

放心消费的底气,就在这里。

美国的工人们,终于度过了“斯图特贝克事件”的至暗时刻,现代美国养老金制度由此逐渐形成,并为美国资本市场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长期资金。

现在我要和朋友们讲第二个故事:人类到底有多懒。

美国的401K和IRAs的推行,并没有一帆风顺。

401K和IRAs,当然是有利于美国广大吃瓜群众的,但是,好的事情,不一定会被欢迎。正如,我们都知道早睡早起好,还是要晚睡晚起;都知道锻炼对身体好,还是不去锻炼;都知道吸烟不好,还是要吸烟……

美国在个人养老投资最积极的,是基金公司富达投资。富达在投资领域很厉害,曾有彼得林奇、安东尼波顿这样咖位的顶级投资大师。从80年代末和2000年初,富达在美国每年花2亿美元,做投资者教育,对美国的工人们、吃瓜群众变着法子各种念叨,401K好,IRAs好,能帮助大家好好退休……

但是,富达的401K项目推进很慢。美国的职工参与率遇到瓶颈,到2000年初,一直无法突破50%。而且,到了90年代中期,企业年金选项越来越多,个人收益却越来越低。明明选项从几十个到两三百个,明明这些产品长期收益不错,明明投资工具也很齐全……

带不动啊!这是为什么呢?哪里出错了?

虽然当时没有“大数据”概念,但当时的一批专家,对个人养老投资的各种数据展开了研究。最后发现,原来,这是一个行为金融学问题:

一是太专业。绝大多数职工,都不是做投资的,这些养老投资产品,金融术语一大堆,一堆过来就是几百个产品,把吃瓜群众看得眼花缭乱。

二是太麻烦。政府规定,一个职工有资格参加401K计划了,才可去主动申请,去人事部填表,然后和税务部门衔接,以获得优惠。

三是长线投资却短线操作,频繁买进卖出。养老本来是长期的事情,首要关注的是长期得失,但是人们往往最在意的是短期的盈亏。

所以,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期,大概就是我读大学的时候,美国的退休金制度也进入了困顿期。媒体,政客,吃瓜群众,各种喊退休危机、退休危机、退休危机……

富达,以及一批养老有关的公司组成一个游说团,去美国国会展开游说。这个游说团讲了很多数据,很多投资行为的分析,但是,大家纷纷表示无感,毕竟这些人什么数据没看过。真正让决策者们大受触动的,是这个故事:

德国愿意捐献器官的人只有 12%,而奥地利几乎人人愿意(99%)。是德国人特别没有爱心?可明明德国和奥地利是同一人种、同一渊源、同一文化呀。

调查发现,区别在制度上:在德国,要做器官捐献,需要主动参与,去警方、卫生机构等机构申请,填一大堆表;在奥地利,却是“默认同意推定”,预设每个合格公民参加,如果不参加,也可以,但是要去警方、卫生机构填一大堆表……两国是反着来的,天壤之别由此产生。

从这个案例看见,人类之中,“懒人”比例在80%左右。游说团的这个故事,以及相应的分析,触动了美国国会投票人,并在2006年通过了改革法案《年金保护法》,将过去主动申请,改为自动参加、自动预设投资产品、自动提高比例。不再需要去填一大堆表,不再需要在一大堆金融产品中选择,不再需要每年考虑投资比例。工作第一年多少比例,第二年多少,提前预设;提前预设为以货币基金为主的产品;反过来,如果要取消,要改动,则要去填一大堆表……

这样一来,奇迹发生了! 美国职工养老投资参与率大幅提升,到了90%,资金总额更是大幅提升,终于有了今天28.2万亿美元的规模。事后证明,懒人比例还真是80%左右:如果401k里有默认的基金产品,80-90%的人会选择默认产品,而不会去自己仔细甄选。

人的惰性,与生俱来。美国人花了二十年多,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养老问题,不等于投资问题,在养老这个问题上,不要试图去改变惰性,而是去利用惰性。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富达虽然在投资者教育和行为研究上花费巨大,但终有所获,成为全球养老金投资的领先者。富达北美公司的郑任远先生所推介的目标日期基金,也取得了很好的业绩(又名生命周期基金产品(TDF,Target Date Fund),以退休时点为标签,为投资者提供能够覆盖其退休生活所需的投资收益)

目标日期基金运作

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几十年高速增长之后,终于与深度老龄化迎头相撞。当前面临的挑战,与刚刚进入老龄化时的美国,有些相似。斯特克贝克事件及其系列动作,值得我们参考,美国人跳过的坑,我们不需要继续跳。

人社部的数据说,2017年底,全国8.04万户企业建立了企业年金,参加职工2331万人,参与公司多为国有大型企业,99.7%的企业尚未建立企业年金制度。这与美国“401K”施行之前很像:企业方面养老退休金依靠“血液里流淌着道德”的大企业自发地发放给雇员,以吸引人才。

个人投资账户,现在刚刚起步。

美国的退休支持体系

在斯特克贝克事件之后,美国用几十年时间,靠401K和IRAs,逐渐撑起了三脚凳,而目前我们中国养老体系主要靠第一支柱,即基本养老保险,另外两只,还很弱。所以,要让大家有一个幸福的晚年,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

“活着活着就老了。”冯唐的话,总是这么戳人。

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今年也出了本新书《天黑得很慢》,关注老龄化和养老问题。

那么,怎么办呢?目前,我们可以看到三个趋势:

首先是税延政策及保险推出。今年5月1日起,国家开始在上海、苏州、福建三地试行个人所得税税延保险,试验期到明年5月1日。

这是国家用11年磨出来的“养老小红包”,税延优惠终于推出,意义重大。到今年8月,已经有16家保险公司获得了税延养老保险经营资格。在布谷有料的文章《身处一个“不知老之将至”的国度》中,已介绍。

其次是公募基金蓄势待发。也在8月,证监会批准了首批14只养老目标基金,其中有8只是目标日期基金。这意味着,公募基金将进入养老领域。这也是历史必然,在美国,个人账户退休计划中,占比最多的也是基金。不出意外的话,明年5月1日之后,税延优惠政策将适用于公募基金领域,以放大个人养老账户的投资效应。

第三是实务层面国际合作启动。8月16日,华夏基金与富达国际在北京宣布建立独家合作伙伴关系,共同推进目标日期基金在中国的发展。华夏基金总经理李一梅女士说:“人生梦想成真的时刻并不多,今天是一个。华夏基金与富达国际的战略合作,是养老金领域的标志性事件。”

也许是巧合。2018年,恰是公募基金在中国20周年。根据中国基金业协会的统计:“开放式基金成立以来,偏股型基金年化收益率平均16.18%,债券型基金年化收益率平均7.64%”。

16.18%是什么概念?李一梅女士对这个数字的解读是:“如果投入权益类基金,投一万元,30年后是一百万的收益。”这期间发生作用的,主要是复利和时间。这种算法,特别适合以养老为目标的投资。

根据银河证券统计,公募基金成立20年来,累计为持有人盈利2.23万亿元,其中华夏基金盈利2119.72亿元,位居榜首;全行业共分红2.06万亿元,其中华夏基金分红1383.20亿元,位居榜首。华夏基金也是业内首批获得全部养老金业务资格的4家基金公司之一,目前各类养老金管理规模1700亿元。

富达在美国管理的401K账户超过25%的份额。富达国际,作为富达的国际投资部门成立于1969年,并于1980年独立,为北美以外地区客户提供服务。

华夏基金总经理助理、董事总经理孙彬说,目标日期基金投资策略的核心是下滑轨道模型,这也将是华夏基金和富达国际深入合作的重点之一。

根据生命周期理念,TDF的股票仓位应随目标日期临近逐渐降低,形状上类似于飞机着陆下滑轨迹。

因为“养老”两个字,养老基金有更多的社会责任在其间。公募基金公司的投资能力,将有更多的社会责任指向,如今,华夏和富达“在一起”,还有一番实务开拓色彩。“在养老领域,投资人发扬善的力量,在做善的事情,在做帮助别人的事。”

日本著名作家渡边淳一在名著《优雅地老去》中说到,“年老,意味着更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生活”。

只是,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好,没有从精神和物质上准备好,届时能否优雅,就很难说。这是一首叶芝的传世名诗《当你老了》,现在,我们还年轻,但也可以想象得到,一定要有一个从容而不窘迫的晚年,一定要从现在就做好准备,才能像叶芝一样,慢慢体会岁月之美。

When you are old

当你老了

—— William Butler Yeats

——威廉巴特勒叶芝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岁月面前,人人平等。如果能够帮助更多的人优雅地老去,大概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2018,在我眼里,是中国养老元年。深度老龄化“灰犀牛”狂奔而来,税延政策、以房养老、税延商业保险、养老目标基金,刚刚启动。我们是不是会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我们距离一个幸福的晚年还差什么?我们一起探索吧。

本文系布谷有料(buguyouliao )原创,图片来自网络。

布谷有料(buguyouliao):关注中国养老问题解决方案,在信息泡沫时代,提供可信赖的信息。创始人黄志杰,曾任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主笔,《网络传播》杂志执行主编、无界传媒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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