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1月18日,农历小年刚过,在广州工作多年的老李决定第二天返回湖南岳阳平江过年,这是一段长达700多公里回乡之路,一家四口开车回去将在路上花上整整一天时间。


老李这次回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老家新房子盖好了,在搬进去后要请亲朋好友来赴宴。


在广州打拼了十几年,去年老家的老父亲要求在老家盖个房,为此老李前后忙碌了一年,终于在年前可以搬进去了。多年没办喜事的老李也想着办个宴席,红红火火过个好年。


老李老家在平江县余坪镇的张市村,是个十足的十八线小山村。当他开车从广州出发时,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场从未经历过的大疫情席卷全国,甚至连他将要去到的十八线小山村也被裹挟其中,深受影响。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回家过年办了乔迁宴会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在回老家前,老李也听说了武汉出现不明肺炎的信息。随即就联想到2003年自己刚到广州碰到的非典情景,很敏感地觉得可能这个疫情后面有扩散的可能。


不过想着年前应该高兴一下,热闹热闹,何况在家里的老父亲,已经找“先生”算好了新房乔迁的日子和时辰,于是还是决定出发回老家。


一天的车程还算顺利,路上也没多少车,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随便吃点东西,老李就休息了。


第二天,老李开始回家的忙活,打扫卫生、布置水电、拉通网线,准备在搬迁前把该做的事做好。


1月20日,老李开车去了平江县城,买了一些水果、零食、蔬菜、鸡鸭鱼肉,准备第二天的宴席食材。


平江县位于湖南省东北部,与湘、鄂、贑三省交界,北部与湖北省通城县接壤。这座总人口100万左右的小县城在2019年3月官宣脱贫摘帽。


从县城回来后。老李看电视新闻,知道了也就是这一天,钟南山在武汉透露了肺炎存在“人传人”的情况,而在此之前,官方一直说,暂未发现这样传染情况。


晚上的时候,老李一个在湖北襄阳工作的朋友回了村,告诉他现在武汉的人都在往外跑,没有医院接收病人,因为没有床位。他说,这两天襄阳街上很多从武汉出来,一家人开车来找医院的人,他看着就怕,就提前把自己开的饭店关了,回老家等过年。


老李特意去看了看武汉卫健委的网站,他发现从2019年12月8日通报第一例以来,在12月31号之前,官方有超过三个星期的没有对外披露有关不明肺炎的信息。现在钟南山宣布了之后,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情况看起来正在越来越糟糕,但老李还是决定第二天(21号)把乔迁的酒席摆了。因为家里也十几年没办过大事了,在农村里这也是难得的热闹事。


21日,老李的酒席顺利摆了,晚上老李再上网看信息,发现全国感染人数已经超过200例。老李想,不知道酒席上有没有武汉过来的客人呢?他不放心,又查看了一下礼薄上的名单,应该没有,这才稍稍放心了点。


这一天,武汉卫健委的通报是这样的: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这也是武汉卫健委针对不明原因肺炎做的最后一次对外公告,之后,国家卫健委发布全国性感染情况。


两次赶去县城,买了口罩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1月22日,农历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过年。


白天的时候,老李凭着直觉,又开车去了趟县城购置一些常备物品,另外,还买了几袋口罩,几瓶消毒液。晚上再上网看信息,武汉卫健委已宣布湖北省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Ⅱ级应急响应。


老李觉得这像极了2003年他刚到广州时碰到的非典。“都是肺炎,都是病毒性感染,而且传染性极强。不同的就是,今年的这个,潜伏期长。”


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传来了“封城”的消息。


武汉“封城”的消息出来后,老李给武汉的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发微信,简单的聊了几句,得到的回复几乎都是一片悲观的信息。有能力或者提前得到“封城”信息的,都出城了。


据不完全统计,22日晚到23日凌晨的这段时间,武汉出来的人数有30万左右,后来武汉市市长周先旺在发布会上说,疫情发生之后,武汉市流出人口约500万。


疫情,终于在武汉“封城”的这一天,引来了全中国普通百姓的注意,这个鼠年的春节,注定要成为难以忘怀的一个春节。


这天公布的病例是571例。


1月24日,老李再次驱车到平江县城卖了些东西,其实家里面父母种的有菜园子的菜,年前腊鱼、腊肉也都准备一些,买也就是买些干货放着。


这一次老李特别的又多买了一些口罩和酒精。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没办法预估未来要影响多久的准备,从“非典”过来的经验告诉他,这段时间不会很短。他说:“在广州那段时间,工厂都不让出门的,外面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去食堂在门口都得先消毒。”


他说:“可能现在的武汉,就是这个样子。”


平江所在的岳阳市政府也在23号这一天,密集的发布了多达六份公告,对疫情展开了大面积的排查和宣传。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图片来源:岳阳市政府网站

过年的风俗都被叫停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1月24日,除夕,过年,年夜饭,春晚。


因为疫情的影响,估计所有人都没有好心情过年,而坏消息又不断传来。岳阳是湖南的东大门,和湖北省接壤,到武汉的直线距离不过300来公里,岳阳市不断的更新着确诊人数,平江县,已经启动了紧急预案,这让宁静的县城,凭空的多了几分冷清。


没过多久,岳阳市成为了湖北省外的另一个重灾区。


中午,老李家的年夜饭吃得特别早,老家的习俗,每年除夕这天的下午,小孩子们都会拿着包或者手提袋,挨家挨户的去“辞年”,意思就是辞旧年,迎新年。他们不分亲疏,只要是村子里面的,都要去。


老李也准备了不少零钱,还准备了不少零食,也给自己家的孩子准备了手提袋,让他们自己去“辞年”。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到了下午,只有临近的几家小孩过来“辞年”,都是稀稀疏疏来的,显得格外安静。老李也给自己的孩子打招呼,不要走远,不要出村去。孩子也没多久就回来了。


老李说,他准备了100多块零钱,结果连一半都没散出去。


傍晚的时候,襄阳回来的那个邻居家,和老李视频聊天说,村里面的过来了几个人,让他家一家人自行隔离一段时间。去的有两个村医和两个村干部。


村干部负责设置隔离标语,一张A4纸打好的模板,在空白的地方填写上他们的名字,备注好几个人、需要隔离的时间,然后贴到门上。另外的两个医生,忙着给他们测量体温,并给他们讲解怎么测量体温、怎么防范、如果发生症状之后怎么处理这样的信息。两个村干部和医生都戴着口罩,穿着工作服,临走时,给了他们一袋一次性口罩,并交代如果出去,要提前给村里面打电话。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老李看看村子里的乡邻,他们也都知晓了这次疫情,但却没有准备什么。他们没有温度计、没有口罩——哪怕是一次性口罩,没有消毒水或者医用酒精。


正月初一的拜年特别冷清,本来计划春节走走亲戚的,现在都取消了。最终,老李就去了附近的舅舅家和外婆家。而且都是一个人去,没有把家人一同带去。


和“辞年”、拜年一样被叫停的风俗,还有“请神”和舞龙。尤其是舞龙,本来按照老家的规矩,老李今年搬新家过年是要请舞龙队的来舞一圈的。但现在都免了,老李说,明年再来吧,舞龙队都不出门了,想请人家也请不来的。


这个年,除了年夜饭,其他都省了,冷清,冷冷清清的。


村子封了路,大喇叭用方言和普通话播着口号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初二一大早,村上进村的路封了。


一辆渣土车横横的停放在进村的路口上,在渣土车的前面,是一辆公务车,上面放了个大喇叭,开始宣传疫情的情况,各种接地气的标语口号不停地播放着,用平江的方言和普通话两种语言循环播放。


差不多十点左右,两个村干部和两个医生戴着口罩对村民逐个登记。村干部拿着登记本,医生提着医药箱,挨个问是否有湖北方向过来的人,家里面的人最近有没有啥“头疼脑热”的症状,有没有发热感冒咳嗽等等。


老李知道,这是疫情扩大了,也许比大多数老百姓认为的严重的多。


除夕初一是过了,往常还是在喜庆的气氛,如今弥漫着冬日的萧瑟,再加上连日的阴霾天、下雨天,整个村庄除了烟囱还冒着柴火的热气,看不到更有生机的地方。


排查结束后,几个工作人员在出村口路边的公告栏上,贴了张新印发的文件,这是一份取消大型人员聚集活动的文件。婚嫁、搬迁等“红事”等解禁后择日举行,治丧活动这样的“白事”要求一切从简;同时尽量不要相互串门,减少可能出现的感染;而传统的“拜神”等庙会“祈福”则全部取消,如果万不得已需要出门,务必要戴好口罩,做好最简单的个人防护。


老李仔细看了一下文件,是25日——也就是春节大初一下发的,第二天通知就已经出现在中国最基层的村组织了。


在疫情面前,农村的执行力,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在确定本村本组,甚至邻居之间在没有人感染的情况下,“自救”是最佳选择。实际上就是减少对外的接触,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尽量不让“村里面的人”出去,便是最好的方式了。


往往看起来越是“简单粗暴”的方式,效果反而越是明显。


在中国农村,“村”这个行政单位,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打上了“家族”命名的情况,比如“张家寨”、“李家坝”、“郭家村”,可能村里面的基层干部,就是某个家族里面比较有能力的一个个体,也是比较有“威望”的一个领导者。因此,他的威信可能不仅仅是体现在“职务”上,更多的可能体现在对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朋好友的身上。


而村里面的医生——村医——可能都不具备真正的“执业医师”资格,可能就是一个医护专业或者药理专业毕业,有护理证或者药师资格证的从业人员,虽然挂着“某某卫生室”、“某某大药房”这样的门头,实际上可能就是医治一下“头疼脑热”“伤风感冒”这样的小病。


面对这样的疫情,他们没有专业的医用口罩、防护服,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没有得到过专业的应对指导,他们能做的,就是按照下发的预防手册的操作建议,陪同村里面工作人员量量体温,做好登记,发放一下宣传折页。


于是,封路成了最好的防疫手段。


老李的家就在村口,老李拿了几张小靠椅,泡了几杯茶,分到几个来贴通知的村工作人员手里,让大家歇一歇,不远的地方,大喇叭还在高音放着。


“今天的不聚会,是为了他日更好的相处。”、“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家人。”、“你不要以为你上人家家里去,人家就欢迎你。”


初一开始,老李家背后的庙,也已经张贴了关闭的公告。平常过年,村里面最热闹的地方,现在连鞭炮声也没有了。


紧急隔离!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大年初三,1月27日,路口的渣土车换成了简易的放行栏架。从这天起,平江全县所有公交、客运班线停运,湖北方向的所有连接通道实行交通管制,设置全封闭点禁止一切行人车辆通行;设置高速封闭管制点,禁止一切车辆经由管制点下高速;设置高速路口管制点,对湖北方向的车辆及持湖北证件的人员进行全返。


这些措施事实上已经达到封闭县城的效果。


晚上,老李在广州上班的公司群里面发来了通知,根据广东省要求非必须紧急行业的企业,不得早于2月9日晚24点返工的要求,老李的假期,在原来的两个星期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个星期以上。


而具体的返工时间,得到的信息依旧是:“等通知。”


放到平时,这样的假期人人都求之不得,但是现在的情况,这种假期宁愿没有。


更严的群防群控措施在29号这天下发了,下发的当天,平江县累计确诊病例5例。一天的时间里,县里面接着下发了两份紧急文件。村里面的“群防群控”工作,明显的更加严厉和紧张了。

“六级隔断”是在全县实施,即:平江与外省外县之间隔断、县城与相邻乡镇之间隔断、乡镇与乡镇之间隔断、村与村之间隔断、屋场与屋场之间隔断、户与户之间隔断。

“四级隔断”是针对中心城区,即:县城与乡镇之间隔断、社区与社区之间隔断、楼栋与楼栋之间隔断、住户与住户之间隔断。

当然,隔断并不是实行“一刀切”完全的阻止人员、车辆往来。在必须、必要的情况下,出入做好登记,还是可以去采购“柴米油盐”这样的需求。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出入登记

到2月2号,老李一家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了,唯一一次出门,是老李去给小孩子买了袋尿不湿,就在村口,不到500米的地方。


而那位从襄阳回来的邻居在2月3号后隔离时间结束了,幸运的是,他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在没有特效药的时候,信息公开是最好的‘疫苗’。”白岩松在央视直播的时候说道。互联网、智能手机基本拉平了中国农村与城市之间的信息鸿沟,使所有人都公平的对信息得到了了解和认识。


但是资源的分配不均衡,导致了农村的自救显得尤其的简单,粗暴,不近人情。但是这一套有是切实行之有效。


在情与法,责任与安全之间,选择对民众最有效果的手段来进行保护,也没有任何人觉得过分。


这几天,来给村民们复查体温的医生,终于戴上了医用口罩了——不是那种一次性的。


史上最长假期,老李想念广州的工厂车间


被困中国十八线小农村,年前还办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无比想回广州

连续晴了两天,似乎有点春意了。


村口边的路在3号早上,增加了两个协警,应该是换岗轮班的吧。老李吭哧吭哧的送了几次茶水。


大家都不易,不徒增麻烦。


楚山无限路迢迢。


直到今天(2月17日),老李一直还“困”在中国这个十八线的小农村,复工依然没有准确的消息,他已经问村里咨询了很多次有关“健康证明”的事情,但看上去似乎很难操作。这两天关系复工的新闻,老李也看到说,杭州派出了专列去请工人回来。


“中国经济不能停啊,我现在也无比想念复工。”老李说。

追加内容

本文作者可以追加内容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