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AI财经社 徐曼菲

编| 董雨晴

影视大撤退

“很多影片没有钱去投了,很多电影公司没有人去投了,所以我们现在日子还是比较难过的。”11月的厦门,气温刚过20度,温和且宜人。但聚集于此的电影从业者们心情却跌到了冰点,在金鸡影展期间的中国电影投资大会高峰论坛上,光线传媒董事长王长田开场第一句话就是倾诉“没钱”。

坐在一旁的华谊兄弟CEO王中磊没忍住也附和道,“他讲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字,‘天呐’,竟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实际上,华谊兄弟光线传媒原本是整个影视行业最先登陆资本市场的头部公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二者身后一直站着豪华的投资者财团,其中不乏阿里、腾讯、复星、红杉资本等顶级企业和机构。

据IT桔子统计,2016至2020年间,影视行业投融资事件分别为195起、127起、84起、30起和25起,合计金额达762亿元。其中,相较于前几年全年度二百亿以上的融资金额,最近两年全年融资金额仅为18亿元和35亿元。

缺少资金活水的同时,行业自身也十分不争气。不少从业者向AI财经社反馈,今年国庆档电影市场表现令人失望,以至于11月院线几乎挂了“空档”。《风平浪静》《气球》《一秒钟》几部文艺题材电影没能撬动更令人兴奋的票房,即使是被看作救市影片的《除暴》,上映一周后票房也才勉强达到3亿元。票务平台数据显示,11月份多个单日票房处在3000万元以下,仅五个休息日将将过亿。

作为最后的“堡垒”,几家头部影视公司的财务状况依旧吃紧。

尽管放出了救市之作《八佰》,短期之内华谊兄弟也难以扭转亏损的局面,根据最新财报数据,华谊前三季度亏损超过3亿元,相比去年同期6.52亿亏损略有收窄;光线传媒也祭出了《哪咤》之后又一重磅动画《姜子牙》,让光线锁定了高额收益,但相比去年仍有大幅下滑 ;北京文化前三季度收入仅为1308万元,同比下滑98.15%,而传闻总投资额超过30亿元的《封神》系列目前看来前途未卜。

公司业绩堪忧,也就意味着从业者赚不到钱。一位电影从业者向AI财经社倾诉,“从业者的幸福感与自豪感大不如前。”他们回忆起几年前刚刚入行的时光,拿着6000元的工资,生活成本也就2000多元;但如今影视行业的新人拿着6500元的工资,生活还得靠家里再补贴2000元。

今年刚毕业的嘉琪,在一家知名电影公司从事电影宣发,他表示自己之所以在“寒冬期”进入行业,是因为自己“只会干这个”以及“个人喜欢”,这两个理由也成为采访中被行业人士提及最多的留下来的原因。

影视行业曾历经了疯狂的2016年,制片方只需要一个PPT,就能迅速找投资方要到投资。电影院里也充斥着诸多资本导向的电影,甚至有不少人利用影视项目进行洗钱活动。2018年,崔永元掀起的娱乐圈彻查天价片酬、偷税漏税一事,让超过2000家影视公司在年内关停,影视行业投资同比缩减70%。泡沫戳破后,许多人也如梦初醒。“起码要给前五集的剧本。”一位影视从业者说,现在拿钱太难了。

在经历疫情打击后,关闭、喊停的影视公司越来越多。天眼查统计结果显示,2020年前三个月共注销影视公司超过5300家。一位青年导演表示,自己手上的七个项目全部黄了,“这挺正常的,本来像我们这种青年导演就没什么人关注,投资方不觉得能在你这里挣到钱,自然就不投了。”

同样绝望的还有青年编剧,想要出头就必须抱紧知名编剧的大腿,甚至大部分情况下都争取不到署名的权利。圈子内时常曝出的编剧维权事件,让青年编剧任珂看了心塞,他笃定地告诉AI财经社,“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只是靠自己,那新人永无出头之日了。”

半年不开门的院线更是苦不堪言。一位院线经理表示,影院11月份某个星期只来了七位客人,上座率不足1%。除了提前销售12月份的观影打折券,有些人决定将影院转换成剧场,用于儿童话剧和相声表演,“这都算好的,至少能开门,还有大量再也不开门的呢”。11月26日,有消息称北京泰禾影视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即将解散,集团旗下泰禾影城将在本周内悉数关停,一位院线从业者表示“行业与天气一样寒冷”。

朋友圈随处可见转型的影视从业者,有人去开网约车,有人躲进大厂,还有许多选择转型去做培训老师。“老师可挣钱了,他们一节课就1000多元,一年能挣30多万。”任珂告诉AI财经社。对于经历着寒冬期的这些变化,有的人选择走,有的人选择留。演员韩云云则表达了相对乐观的看法,“这是一次影视行业的洗牌,好的一面是,至少现在来找我的剧本都比较靠谱了。”

大风刮过,难有幸存者

资本加速撤退后,多个电影项目拉不到钱,只能指望业内头部电影公司投资。然而这些影视公司或也自顾不暇,从前三季度业绩来看,华谊兄弟、北京文化万达电影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均出现亏损,仅有光线传媒实现6400万元盈利,对比去年同期仍减少94%。

极度缺钱的状态,让业内一改“高贵”姿态。头部电影公司老板纷纷表示,要尊重资本,过去影视行业没有充分利用好外部资金,导致行业遇到困难时无人伸出援手。

由于电影创作的特殊性,以及艺术和商业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过去中国电影一直处于“被包养”的状态。而第一批“包养”中国电影的人,却是在这个领域完全不懂的煤老板。

20世纪末,煤炭进入“黄金十年”,伴随着煤价的惊人上涨,山西这块贫穷的土壤也在一夜之间诞生了诸多富商巨贾。掌握着巨额财富,煤老板并不甘心钱躺在账户上,并且其对与煤炭业全然不同的文化产业充满好奇,电影便成了煤老板投资的不二选择。

他们投资的特点是带资进组,也就是把自己的女伴或是亲朋好友塞进剧组的某个角色。起初,这种土豪对艺术漠视引发影视圈乱象的行为,还曾遭到电影从业者的微词。然而,煤老板这种“人傻钱多”的投资日子,也并没有持续多久。由于不懂内容创作,煤老板在电影投资上也没有收获想象的回报,有数据统计,10个进场的煤老板,9个赔得精光。2011年,对中国电影失望了的煤老板纷纷退场。

取而代之活跃在影视投资领域的角色,换成了地产商。特别是在院线领域,地产商凭借地产开发优势,迅速在电影市场打下了一片天。

他们投资影视的逻辑也和煤老板不尽相同,万达是地产商中间最有代表性的公司。早在2000年初万达就发现,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居民住房的红利迟早会迎来消失的一天,下一个增长点将在商业地产领域,电影院更是其中重要的业态之一。

据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统计,截至2019年,中国共有电影院线47条,格局分散,电影院总数约12000家。十年来,万达院线一直霸占着龙头的位置。

然而尽管院线份额第一,万达文化产业似乎正在失去灵魂。一位从万达影视集团离职的中层感叹,“在万达想做电影太难了,总是要对业绩负责,但一个项目开发周期动辄三五年,领导都不知道换了几个,想单纯把电影项目做好不可能。”

是什么样的能量,才能让一个拥有万亿资产规模的地产商不得不放弃一部分文化产业?随着今年疫情的爆发,地产商自有院线的日子一样不好过。万达电影总裁曾茂军介绍,疫情期间,全国622家万达影院一直处于停工状态。三季报数据显示,万达电影亏损超过20亿元,加上去年亏损的47.29亿元,万达电影年底之前净利润转正恐有难度。

海外生意现在来看同样不甚乐观。根据万达电影2020年中报,海外业务上半年贡献收入仅为6.6亿元。万达收购的海外院线AMC也陷入经营困局,三季度亏损超过9亿美元,公司旗下1000家影院关停,部分员工被遣散,高管也开启减薪计划。

万幸的是,危难之际有人救火。不久前,万达收到一笔30亿元的定增融资,涉及企业共8家,其中上海高毅资产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出资近16亿元,跃升万达电影第三大股东。瑞士银行中信证券、财通基金均也拿出超过2亿元的资本,帮助万达电影度过难关。

传统影视行业“死”在2020?

潮来潮去,投资市场新贵代替旧人的现象始终在发生。互联网与影视行业“联姻”愈发成为大势。2019年,互联网企业参与影视投资的仅有7家,但却投资了35%的电影项目,并最终斩获近半数的票房。

比起煤老板、地产商这样绝对的“门外汉”,互联网人在投资影视时,则显得更加精明。

精明之处在于,他们掌握了用户数据,并以此深度挖掘市场、了解用户喜好。为了符合平台的要求,电影人在完成一部作品时,也开始试着用产品思维进行创作。特别是在网络电影领域,如何能让用户只通过一个片名、一张海报,就迅速对这部影片产生兴趣,成为无数电影人钻研的要点。

疫情喊停了线下,却也给线上观影带来红利。年初《囧妈》以6.3亿元高价卖给字节跳动,号称“请全国人民免费看电影”。此举虽然赢得了观众一致叫好,却被业内认为是“背叛了院线”,并引发院线联名抵制。直到现在,徐峥团队对此事依旧讳而不言。

这也不难看出,互联网与影视之间依旧矛盾丛生。编剧汪海林曾公开表示:怀念煤老板。称他们除了喜欢找女演员外,并不干预专业人士创作。“煤矿里面如果瞎干预会出人命的,他有一个安全生产的意识。真的,他是特别尊重专业的人,因为挖煤这个事真的不能瞎干预。”

他认为三代外来投资者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互联网。“房地产商也还好,他们也不干预你创作,他们最多就是喜欢管理。最差的是互联网企业,他们进来以后有很多想法,大数据啊、各种流量、大IP啊,越来越离谱。”

然而,不管资本与影视创作之间有怎样深厚的天然矛盾,资本经历了两年退潮期,影视行业也从寒冬坠入“冰河世纪”,眼下来看能伸出援手的可能还是互联网。一位投资人向AI财经社表示,“错的不是用户思维,而是怎么运用,谁来运用的问题”。

对此,王长田也不得不再次重申态度:我们对不起资本。过去行业一直在抱怨资本绑架了电影,其实是电影绑架了资本。“我们在糟蹋他们,我们没有善待他们,没有给他们很好的回报。我们遇到危机的时候,又希望他们给我们投资,怎么可能?”

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是,中国电影的投资回报比较低,大约只有5%-10%的影片能够赚钱。此外,影视行业仍存在诸多陋习,做事方法较为传统,人员江湖气重,拍摄制作过程中,浪费现象十分严重。有的剧组主创人员光是喝酒都能产生上百万元的花销,还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层层抽水,通过分成、奖励、毁约等方式,把钱赚进自己腰包,让投资者血本无归。

一位业内人士透露,此前许多从业者考虑的压根不是实现高票房赚钱,他们更注重从投资人手里赚钱,把重点放在拉取投资“骗钱”上,因此没有动力思考如何吸引观众买票进电影院、如何做商业模式上的创新。以至于一些发现真相的投资人们愤而离去。

潮水退却后,业内人人自危,王中磊呼吁希望资本给影视行业多一点时间。

“电影从我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全年票房差不多在8亿到9亿人民币,现在变成600多亿”,整个行业是在不断成长当中,资本应该再有温度一点,再多给一点时间,双方一起把影视公司市值再次拔高,并互相赋能。

但眼下来看,2020年的电影行业无疑只能哑火。而已经彰显拥挤态势的2021年春节档,则是最后一根行业人可以抓住的稻草。除了去年要播未播的片子外,还多了今年瞄准春节档的电影,两年春节档齐聚2021年2月,这个“史上最忙”春节档会成为行业的转折点吗?

制图/ 徐曼菲

“很难,我觉得影视行业恢复元气至少五年起步吧”,一位资深出品人这样感叹道,“而且即便电影市场重新回来,它也不再是从前那个电影市场了,今天的新消费市场这么繁荣,电影也是内容消费,它为什么不去和大消费行业结合?”说罢,这位出品人再次叹了口气,“没用,说多少都没用”。

(应采访对象要求,嘉琪、任珂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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