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赤子之心常在,人不响,天晓得。”

近期开年大戏《繁花》迎来了会员大结局,浮沉七年的男主角,又从宝总变回了阿宝,挂在嘴边的依然是“不响”。

剧集版《繁花》翻拍自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繁花》,尽管购买了小说版权,但在制作过程中,王家卫对小说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更准确的说,王家卫将小说中宝总、玲子、汪小姐、李李、陶淘这几个人物形象从书中提取了出来,重新改写了这几个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呈现出了上世纪90年代关于上海滩的浮华盛世。

“不响”是小说与剧集《繁花》的基调,在金宇澄的原作中就出现了1000多次。不响”是沪语方言,翻译过来就是指话说得低调,不声张。“不响”也符合王家卫长期以来带给外界的形象,低调、神秘,“凡是我不想讲的、不能讲的,(或是)讲了为难自己、为难别人的,‘不响’。这也是一个创作者的态度,我只讲我能讲的、我想讲的、我讲得好的。”借用王家卫自己的话来说,“不响”是一种“留白”。

在剧集《繁花》中,“不响”更像是对时代的一次回应,人在时代浮沉下,对命运的无措,最终走向“无言的结局”。

作为一本由气质独特的严肃文学作品改编的沪语剧集,又是王家卫从电影到电视剧的“下凡”之作,《繁花》自带“逼格”和关注度,对观众们来说,《繁花》不可能“不响”。尽管《繁花》已经完结,但它所带来的震撼与感动,依然在剧外延续,《繁花》又有太多“响亮”的东西值得探讨。

主笔/ 伊塔文章架构师/ 枫叶

出品/ 飞娱财经

两种《繁花》的“响”与“不响”

与其说是改编,剧集版《繁花》更像是一个借了原著名字的同人衍生作。

剧版《繁花》将原著长达几十年的时间线,大都压缩到了1993−1994这一年里,大刀阔斧地删减掉了原著的另外两个重要人物沪生和小毛,变成了大男主阿宝的创业史,并且增加了重要角色爷叔,对原有的人物关系也进行了打乱重写,比如小说中的玲子其实是陶陶的前女友,汪小姐也是纯粹的合作伙伴,除了李李,她们与阿宝都没有什么情感纠葛。

炒股更是与原著没有分毫关系,大约更多地取材自片尾列出的其他四本书《上海赋》、《野蛮生长》《股市中的红男绿女》《股市中的悲欢离合》。

从整体来看,书版《繁花》更有现实气质,描摹细的是社会百态,琐碎人生,芸芸众生,剧版《繁花》则突出传奇色彩,着墨重的是纸醉金迷,时代弄潮,商战大佬。许多原著粉因此对剧版颇有微词,认为剧版是完全背离了原著内核的浮华与喧哗之作。

但影视剧照搬原著情节毕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现实,尤其是《繁花》这样情节弱的严肃文学作品。文学创作与影视生产的逻辑并非完全一致,文学读者与影视剧受众并不完全重合,有时影视剧不可避免地会削弱原作的文学性,而好的影视剧创作者,会想方设法从别的层面补足缺失的那一块。

金宇澄在访谈中提到,王家卫对《繁花》有自己的想法,而作家本人只是参与了最早期的策划环节,“之后《繁花》的整个剧本创作,都跟我没有关系,我连剧情都不知道。”

王家卫也对改编给出了自己的解释:“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繁花》,我也只是一个读者,我的解读也是一家之言。”

不过也不能理解为剧版与小说版的割席。金宇澄和王家卫都在建构自己心中的上海,“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是印在《繁花》扉页的句子,也微妙地点出了《繁花》这个故事的开放性。金宇澄本人多次修改《繁花》,增补内容,他说“这部小说像一棵圣诞树,框架起来了后,可以把任何东西挂上去,上海这座城市太丰富了,有那么多积累,生活信息那么强烈,挂一辈子都没问题。”

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剧版《繁花》,又何尝不是可以挂在这棵圣诞树上的故事?说到底,《繁花》是一种奇观,一种可以无限延伸膨胀的奇观,所有和谐的、不和谐的,一致的、背离的,都可以被纳入这个奇观语境,在响与不响里,共同呈现对于一座城市的记忆与想象。

王家卫与金宇澄用不同的方式展现了灯红酒绿、饮食男女的迷离,最终传递出了山河岁月、时代变迁的宏大。

王家卫的求新与不变

剧版《繁花》群星璀璨,但导演王家卫的星光和关注度,甚至盖过一众明星,拥趸们喜欢用“下凡”来形容他执导剧集的行为。

《繁花》中有王家卫的求新求变,但也有诸多不变的部分。王家卫的影片速来不以故事性见长,靠流动的情绪、精致的镜头、文艺的对白塑造独有的氛围感,观影门槛较高。为了适应剧集的节奏王家卫必须老老实实地讲一个大众听得懂的故事。《繁花》有别于王家卫别的电影,戏剧冲突很强烈,车祸、炒股、商战、破产,开始的两集叙事节奏极快,大量人物集中涌上,有经典美剧《继承之战》的影子,这在以往的王家卫作品里,绝不可能出现。

不过随着剧集的推进,这部剧依然保留着许多鲜明的王家卫印记。

时间、记忆与爱情是王家卫式故事不变的母题。《繁花》的故事落位于上世纪90年代,这个距离现在近30年的故事,是一段“已经逝去的时间“,自带怀旧气息,钟表是《繁花》中的关键意象之一,反复出现的机械时钟画面提醒着观众时间的存在,也让《繁花》的“时间”变得可视化。

在故事叙事上,依旧是王家卫钟爱的非线性叙事,时间感跳跃但并不乱,具有很强的流动感和纵深感,剧集尾声,阿宝的独白也在强化着时间感:“过去无所不在,遇到过的人,发生过的事,组成我们的身体发肤、呼吸心跳。生命之树循环往复,我们知道自己在每个春天会开出什么样的花,也知道秋天一定不会结出什么样的果,但我们依然会期待下一个冬去春来,繁花似锦。”回环的时间叙事,让《繁花》的“长度”得以延展。

在王家卫电影里始终关注的都是普通人,所谓普通人,也可以理解为“众生“,《繁花》描写的就是一幅“众生相”。《繁花》是一部写上海的戏,和平饭店、东方明珠、黄浦江、外滩、黄河路等意象频频出现,王家卫的镜头尽情掠过上海,勾勒出这座城的外部形象,而阿宝、爷叔、汪小姐、玲子、陶陶、金科等上海本地人,范总、李李、小宁波、小江西、小阿嫂等各个涌入上海这座城市的外地人,形形色色的人物群像共同构成了上海这座城市的魂,地域与群像的交织,使《繁花》呈现的广度格外宽广。

王家卫的电影里的爱情浪漫但不圆满,从《阿飞正传》到《重庆森林》再到《花样年华》,王家卫讲的从来都是凡尘俗世中饮食男女的故事,《繁花》讲述的还是一个关于“情”的故事。玲子、汪小姐和李李对宝总都是有情的,但是最后都没有和宝总走到一起,宝总心里惦记的还是初恋雪芝。13.14集阿宝与雪芝在公交上的情感推拉像极了《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与苏丽珍,30集阿宝与汪小姐相约去看烟花却因为单位换了地址而错过,又有《重庆森林》阿菲与663的影子,而在四个女人的情感迷网里混沌的阿宝,又何尝不是一个上海版的阿飞。 最后,玲子去了香港,李李卖了至真园,选择了出家,汪小姐在商场上站稳脚跟,收获了事业与爱情,而宝总依然孑然一身,隐入人海,只不过已不是初出茅庐的阿宝,热闹、喧哗之后一切终将逝去,只留下“花无百日红”的落寞。这些熟悉的况味让《繁花》这部剧,处处都展现了王家卫的“腔调”。

《繁花》镜头语言中的信息量密度也是首屈一指的。《繁花》是一部不能倍速观看的剧,有太多“不响”的部分,被王家卫用镜头语言展现了出来,正好与剧中大量复杂、游离的情感相得益彰,为《繁花》增添了更多的解读空间。

除此之外,王家卫对各种音乐有超强的感受力,诸如使用了上世纪火遍亚洲的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的音乐《突如其来的爱情》、《重庆森林》中的《梦中人》、《春光乍泄》中的探戈音乐等都堪称神来之笔。《繁花》里王家卫亦不吝将自己电影作品中的音乐拿来使用,同时还有各种九十年代影视金曲的插入,让这部剧的音乐含量极高,有业内人士分析,《繁花》音乐的版权费就高达千万。

对于王家卫“下凡”之后的第一部作品,《繁花》有一定的争议,但是从最终呈现出来的作品质量与引发的关注和讨论,仍然称得上是一部成功的作品。

王家卫的“不响”文学

在以高效制作著称的香港电影界,王家卫是一朵“奇葩”,或者用作家伯樵的一句话来说,王家卫是“香港电影工业最令人惊喜的bug”。

王家卫拍电影以“慢“著称,他是香港电影史上有名的“票房毒药”。他的慢让演员抱头痛哭,使投资人噩梦不断,极具艺术性的背后,是王家卫的磨人与被他磨的人的血泪涟涟。不过客观来说,对比他拍电影的速度(《2046》拍摄五年,《一代宗师》拍摄三年),时长是电影的数倍的《繁花》,在疫情等各种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下,仅拍摄了三年,已经可以算作他个人拍摄速度上的突飞猛进了。

“慢“不仅仅指制作工期,同时也是一种工作态度,所谓慢工出细活也是这个道理。这次王家卫对作品的”较真“也成了宣传最好的噱头之一,几乎每个参演过《繁花》的演员,都会被问到,拍《繁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就目前呈现的效果而言,这些所谓的苦与罪都挺值得。无论是主演还是一众配角,都在《繁花》里收获了自己的人生镜头,《繁花》的每个画面都有种经费和时间充足的美感。

《繁花》当然不是一部完美的剧,事实上萦绕在它身上有一定的争议。但不可否认,这部气质独特的剧为2024年的国产剧市场开了一个好头,在商业上,《繁花》打破了剧集招商天花板,后期一集有17个广告;在戏外,黄河路人山人海,取景地苔圣园包房需排队半个月,排骨年糕成了网友争先尝试的新品,和平饭店的“繁花”打卡点热闹非凡,未来一段时间“繁花热”的现象仍然不会“退烧”。

如此看来,脱离港片语境努力适应了内地创作环境的王家卫,这次的“下凡”,成功落地了,继通过拍主旋律商业片在内地市场开辟出一条新路的林超贤等导演之后,王家卫也找到了一条在商业与艺术间平衡的路径,这条路径独属于王家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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