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风暴眼》出品
作者丨李广坤
“对恶意抹黑我们的群体，我们将坚决维权到底”，疯狂小杨哥在近日发布的视频里说道，还表示特地准备了多品类茅台，进行直播带货。三只羊正持续卷入一起茅台售假风波，面对质疑，疯狂小杨哥表现出的态度强硬。
这让举报人张先生感到十分愤怒。他就是近期投诉三只羊茅台售假风波中的主人公。
2023年5月、6月，在疯狂小杨哥直播间推荐下，张先生在“玖到家酒类专营店”抖音店铺购买了24瓶茅台生肖酒，经过第三方鉴定机构的初步检测，14瓶存在问题，其中13瓶有“拔头”迹象，有1瓶喷码和瓶帽均不符合正品特征，但经官方的“茅台打假办”鉴定，24瓶均为真。
不过在报道该事件的河南都市频道中，记者将购买的茅台包装材料，倒入其他品牌酒，简单完善后，分别到湖北武汉、安徽合肥两地的“茅台打假办”鉴定，均鉴定为真。尽管茅台官方后又派专家对这瓶“茅台”重新鉴定为假，解释是当初鉴定员操作不细致、不严谨，但跨省两地的鉴定员均对简单制造的假酒得出一致结论，也让张先生对茅台打假办的鉴定结果感到难以信服。
在事件曝光发酵后，张先生对凤凰网《风暴眼》表示，不论是抖音平台、三只羊，还是茅台官方，都没有人再针对买到的“问题茅台”一事而联系过他，也没人再对他买到的疑为假茅台的酒再做鉴定。
值得注意的是，这并非个例。消费者陈立和张先生有同样的经历，2023年10月，他把三只羊、玖到家酒类专营店、抖音平台告上了法庭。陈立向凤凰网《风暴眼》提供的与抖音平台法务今年3月的聊天记录显示，对方提到“我们这边有很多起诉三只羊的案件”，但作为平台，他们也联系不上玖到家酒类专营店背后的“杭州玖到家贸易有限公司”，希望陈立撤诉抖音平台。
除了平台方的应对态度，张先生、陈立及该第三方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均对凤凰网《风暴眼》提到，作为大主播的疯狂小杨哥的强硬回应，是让他们感到愤怒的重要原因。
关于此次茅台售假风波，凤凰网《风暴眼》多次联系三只羊方，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表示，公司已经出了声明，小杨哥也发了视频回应，剩下的不知道需要怎么回应，提到需联系负责该项目的工作人员，而凤凰网《风暴眼》辗转联系其所说的工作人员，反复添加微信好友，未获得通过，同时，凤凰网《风暴眼》还向一名工作人员发送长短信说明来意和问题，截至发稿前也未获得回应。
01
7人在疯狂小杨哥直播间买34瓶茅台，17瓶为“拔头酒”？
最开始买茅台，张先生是看中了它的金融属性。作为小白，他辗转问了几家茅台专卖店，都说没货。看到疯狂小杨哥在卖茅台，想着这么大的主播，不会公开售假，便和妻子在直播间陆续抢购，最终买了24瓶茅台，均为兔年茅台。因为有7天内可退货的保障，这期间，他还先拿到茅台打假办检测，结果均为真后才放心。
但在后来接触一业内人士后，张先生听说了一些难以鉴定的造假手法，由此开始留心，在抖音上刷有关鉴定茅台的信息，找到一家第三方鉴定机构，把酒分批次送往鉴定。得到的结果是，这24瓶茅台中，14瓶有问题，这其中13瓶有“拔头”痕迹。
这让他才开始走上了漫长维权路。
消费者陈立告诉凤凰网《风暴眼》，自己在三只羊直播间的推荐下，也直接在“玖到家酒类专营店”购买了3瓶茅台生肖酒，经第三方机构鉴定，有一瓶有拔头痕迹，但在当地茅台打假办却鉴定为真。
和张先生只是冲着茅台来直播间不同，陈立平时喜欢刷短视频，经常看疯狂小杨哥的段子，这两年开始在小杨哥直播间下单购物，2023年6月30日，他想给孩子买一瓶兔茅作为纪念，先购买了一瓶，寄往第三方鉴定机构，鉴定为符合正品特征，又在7月18号下单买了两瓶，但这次鉴定，发现其中一瓶虎茅有“拔头”迹象。
陈立去往当地“茅台打假办”，通过外观检测，5分钟时间里，工作人员口头告知鉴定为真。但陈立认为，“拔头”并非外观就能检测出，对这一结果仍有疑虑，并且茅台工作人员表示“不对个人出具检测报告”，但提到可以通过司法途径，会配合法院要求出具检测报告。
为维权，也为求得司法鉴定结果，在2023年10月，陈立将三只羊、玖到家酒类专营店、抖音告上法庭。
除了陈立、张先生的总计14瓶酒有“拔头”迹象外，在事件曝光后，该第三方鉴定机构开始免费为在疯狂小杨哥直播间购买的茅台酒做鉴定，根据其发布的视频，目前其已经收到了5位用户提供的7瓶茅台酒，3瓶有“拔头”痕迹。
也就是说，如果鉴定结果准确且酒未被掉包，目前疯狂小杨哥直播间的7位消费者，购买的34瓶茅台酒，有17瓶为拔头酒，占比50%。这还未将张先生另1瓶问题酒计入在内。
什么是“拔头”酒？
这是指外包装及防伪标等与真茅台酒一致，但瓶口的“头套”被检测出有被拔过的痕迹。市面上有造假茅台的人，会将开启喝完的茅台灌入其他酒，再重新套封售卖，由于是使用的真包装材料，较难鉴定真假，而瓶口头套被动过的痕迹，也并非肉眼检测就能鉴定出。
02
“拔头”酒就是假酒？“茅台打假办”鉴定结果为何难止纠纷？
真假茅台酒陷入罗生门。拔头是如何鉴定的？“拔头”就意味着是假酒吗？
在这起风波和诉讼中，均涉及同一家第三方鉴定机构中九检测。
该鉴定机构负责人谢智锋对凤凰网《风暴眼》，从2018年底开始，他就正式在做茅台鉴定的知识科普，在鉴定过几万瓶茅台酒的经历里，虽然早期偶尔有失误的情况，但在对外出具鉴定报告，协助消费者进行司法诉讼上，还未有鉴定错误的经历。
图左为“未拔头”，图右为“已拔头” 图源/受访者提供
谢智锋介绍，他们检测使用的仪器采用的是X-ray技术，原理是利用X射线通过物体表面，即时呈现X射线穿过物体后的影像，从而实现鉴定，“就像我们去医院照X光一样”。茅台酒是陶瓷瓶和玻璃瓶罐装，但瓶盖是塑料材质，其中有4个“卡扣”卡在酒瓶凹槽里，这是不可逆的，因为原装出厂的茅台酒，瓶盖是一次成型的，卡扣不会变形，而“拔头”酒，通过各种方式将瓶盖拔开，卡扣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形。
在谢智锋看来，生肖茅台有“拔头”迹象的酒，大概率是假酒。但他也表示，“拔头”目的的确存在多种可能，除了造假，还有一种可能，的确有业内人士会拔开瓶盖，以品尝的方式来鉴定酒的真假。
所以在该事件中，直接断定疯狂小杨哥售假酒，逻辑链还不算完全充分。
但退一步说，即便里面的酒是真的，“如果是拔头了，从食品安全角度讲，可以视为酒被开启过，卫生质量安全没法保障，就这样在市场上流通，食品安全存在很大风险”，谢智锋表示。
这也是让陈立感到难以接受的原因。陈立强调，即便诉讼到最后，司法鉴定这种拔头的生肖茅台实为真酒，他也不认为三只羊没有责任，毕竟“消费者买酒可能要放10年、20年，如果酒的瓶盖拔过，谁知道做了什么？即便销售前告诉你是拔头品尝味道辨认了真假，也有人不会想买，何况在消费者不知情的情况买回去，这也是在欺骗消费者”，陈立表示。
这一事件还有一大关键点，“茅台打假办”的鉴定，似乎并未起到让纠纷停止的作用。
在河南都市频道的报道中，记者将购买的茅台包装材料，倒入其他品牌酒，仅仅是简单完善后，分别在湖北武汉、安徽合肥两地的“茅台打假办”鉴定，均鉴定为真。尽管茅台官方后来又派出两名专家对这瓶“茅台”重新鉴定，判定为假，把之前出错的原因归结为当初两位鉴定员操作不细致、不严谨。但远在两省，位于不同地方的两位鉴定员均得出一致结论，或也并非偶然。
谢智锋十分理解茅台打假办的工作压力，他表示，很多人只要一造假茅台酒，首先就会找茅台打假办去试水不断改进，其次是鉴定的人多，留给鉴定的时间有限，又没有针对性的仪器设备，只是用简单的一个手持放大镜去看，一些高超的造假手法容易看漏，特别是“打孔”和“拔头酒”。此外，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是，有些被鉴定为真的假酒，使用的就是从各种渠道获得的茅台真实原装包装材料，从外观根本看不出来。
这其中，即便是原厂生产的“防伪标”，不法人士也能拥有，最常见的是从价格不到千元的喜宴茅台上撕下，挪到卖价更高的仿造的茅台酒上。
根据张先生、陈立讲述的鉴定经历，以及河南都市频道视频录制的内容，在面对“茅台打假办”工作人员仅凭肉眼鉴定酒没有问题，也让张先生、陈立都对鉴定结果充满疑虑。
而更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茅台打假办的鉴定结果也仅是口头告知，不允许他们拍照、录音等。这也是陈立坚持要通过起诉方式维权的原因，通过司法鉴定，以获得更专业详实的鉴定结果。
03
“不能一有事就说被恶意抹黑，我想让他面对真相”
至此，事件还有诸多疑点。
比如，不论是陈立，还是张先生，购买酒都约在一年前，这中间酒是否被调换过，的确难以查证，这也是“玖到家酒类专营店”客服回复张先生时给出的拒绝退货的理由。
在陈立看来，这的确是正常的质疑，这也是他希望找到更多与他有同样经历的消费者的原因，他也想让更多从三只羊直播间中买到问题茅台的消费者，意识到问题本身。现在，通过第三方检测机构，7位消费者36瓶茅台酒里，有17瓶为有拔头痕迹，这样的数量下，若是说消费者集体串通掉包，第三方检测机构恶意诋毁，并非没有真实概率，但随着参与人数变多，也一定程度上能增加可信度。
现在，也有可以肯定的信息。在张先生维权过程中，三只羊此前合作的抖音店铺“玖到家酒类专营店”被退店，三只羊工作人员的说法为，“卖茅台酒需要授权资质才能售卖，它可能没有授权”，又表示“一开始有，可能是到期了没有续”，不论是哪种原因，都足够说明其合作的店铺资质存在问题。
同时，即便最后鉴定为真酒，其所售的茅台酒有如此高频率的“拔头”迹象，这也是疯狂小杨哥有责任向消费者解释清楚的地方。
但这似乎都不是疯狂小杨哥关注的问题。他的回应也颇为硬气，发布声明表示，所售商品到目前从未发生过官方鉴定为假酒的案例，认为鉴定茅台酒应当在官方鉴定真伪，第三方机构不具有权威性和法效性。此外，疯狂小杨哥还在直播间中表示，“我们抓过好几个人，茅台卖出去，找专业人士把瓶盖给它拆了，里面灌上假的，然后再找我们退货”。
这也让张先生、陈立、谢智锋决定和小杨哥“杠上了”。
谢智锋正免费为在小杨哥直播间购买的茅台做鉴定。他表示，正是疯狂小杨哥的声明中“所谓的第三方鉴定工作室”激发了他，他觉得自己必须证明出专业性，让大主播看到事实，面对真相。
“当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可能各个角落里有很多蟑螂了”，谢智锋表示，可能还有不少消费者通过疯狂小杨哥个人魅力，信任他，在他的直播间买到了拔过头的生肖茅台酒。
当下茅台酒价格下行，谢智锋认为，也有部分原因是“劣币驱赶良币”导致的。他说的“劣币”指不符合正品特征的茅台酒。在他看来，直播间的部分头部主播在酒上并非专业，选品不够严谨，又要低价，导致了大量存在问题的茅台酒，通过他们的渠道大肆流通到全国各地，从而压制了茅台的价格。
这一事件，目前还未有最后定论。
关注消费者权益的律师甘智斌对凤凰网《风暴眼》表示，在直播中消费者一般不是直接向疯狂小杨哥（即主播）购买商品，而是点击链接跳转至电商经营者网页完成购物，因此缔结网络购物合同的双方是电商经营者和消费者，二者之间才形成网络购物合同关系。
不过，他表示，主播在网络购物合同关系中虽不承担违约责任，但在直播带货中从事广告行为，如果发布虚假广告，欺骗、误导消费者，应根据《广告法》第五十六条以主播的不同身份进行追责。
这一事件中，“玖到家酒类专营店”在抖音上已经退店，消费者如果联系不上该店背后的“杭州玖到家贸易有限公司”，甘智斌表示，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不能提供广告主的真实名称、地址和有效联系方式的，消费者可以要求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先行赔偿。
此外，如主播明知其货源系假冒商品，仍通过直播间进行售卖，则可能涉嫌《刑法》第二百一十四条“销售假冒注册商标的商品罪”。
另外，目前鉴定的问题酒多有“拔头”痕迹，即便最后鉴定为真酒，“如果并非厂家工艺问题，那么应当可以认定’拔头’是被开启过的酒，如销售此类商品，经营者可能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五十六条的相关规定”，甘智斌表示。
与此同时，对于维权的消费者方，“如果被证实消费者以掉包后的酒提供给鉴定机构用以鉴定，则可能构成民法上的欺诈，鉴定机构和鉴定人在实施鉴定过程中故意或重大过失给当事人造成损失的，也将依法承担民事责任”，甘智斌补充道。
目前陈立还在诉讼中，等待与抖音、三只羊、玖到家酒类专营店背后的公司开庭。
张先生说，最开始他在疯狂小杨哥直播间买茅台，就是冲着他那句“我卖假的，早把我抓了”，他也是想着，这么大的主播，怎么会敢公然在平台卖假茅台，这是打动他下单的重要原因。他相信作为大主播，不太可能是在已知的情况下销售问题茅台，但“玖到家酒类专营店”已经被退店，作为第三方带货的大主播，没有想着自查，而认为别人是在“恶意抹黑”，“对小杨哥感到很失望”，张先生说。
（文中张先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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