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给中小卖家们造了一艘出海船，行至半路，却亲手给船凿了个洞。
2022年9月，拼多多Temu在美国上线，凭借“农村包围城市”，跑出了震惊世界的“中国速度”。今年上半年，Temu销售额已经猛增至约200亿美金，超过2023年全年销售额的180亿美金。
势如破竹的背后却是苦不堪言的卖家们。
媒体最新报道，Temu卖家和平台的冲突已经从“七月围城”发展为“直捣老巢”。
7月29日，多名中小商家举着条幅出现在Temu总部楼下，现场统计的商家罚款金额共计约1.14亿元，涉及279家商户。愤怒的卖家闯进Temu核心办公区，寻找相关负责人交涉维权诉求，而Temu员工则被临时通知下班，走为上计。
7月30日晚，拼多多回应称：“平台不会去赚商家违规罚款，罚了也是赔给消费者”。
更有拼多多某内部人士透露：“闹事”商家其实只有十几家，集中在服饰类目的商家，现场其他很多人是这些商家“找来的人”。这些商家希望通过跨境电商消化库存问题。当出现虚假发货、尺码不符、伪造质检标签等问题时，平台通过扣除消费保障金来保障消费者权益。被拼多多处罚后，少数商家希望通过“按闹分配”引起关注，牟取利益，这对合法经营的商家不公平。
到底是“按闹分配”还是“规则不公”？矛盾为何升级？以及Temu“一边倒”策略是否站得住脚？
1.受害者画像
一直以来，Temu卖家都是“边骂边做”，但如此规模的冲突始于今年。
受害者一号：“发不出工资”的女装卖家
冻结售后预留金和罚款，总计163万元。
卖家表示，整个2023年，自己对罚款其实没有太多感知。
但从2024年开始，罚款变多了。一是，罚款提示中没有给出，由买家提供的“质量不好”证据，只有来自平台的罚款理由。二是，卖家只能从罚款信息看到，哪张订单和哪个款式被退货。再无其他信息。
5月以来，他发现，虽然公司成交订单不少，但能提出的钱有时甚至不够给工人发工资。
一查帐：好家伙！每当有货物进入售后、产生罚款时，平台都会扣一笔预留金。比如，今年店铺总收入440万元，冻结的售后预留金和罚款加起来就有163万多元。
受害者二号：“收到一年前罚单”的服装卖家
冻结售后预留金和罚款，总计101万元。
卖家表示：首先，服装的售后主要涉及质量和尺码问题，但平台在罚款时没有给出任何问题反馈。而且，在全托管模式下，尺码和质量问题已经通过平台检验合格，符合平台要求并进入平台仓库。
更绝的是，卖家自己无法及时关店止损。因为Temu罚款具有很强的滞后性。有些罚款甚至在交易半年甚至一年后才给出，这让商家的现金流压力巨大。
受害者三号：“只被Temu处罚”的玩具卖家
冻结售后预留金和罚款：未知。
这位玩具卖家表示，今年春节后，店铺就一直被Temu因售后问题罚款。
同样，平台也只会告诉商家，罚款是因为缺件或包装问题，但不提供任何证据。
而同样的产品上架Shein、速卖通、亚马逊和Lazada等，却安然无事。
2.“闹事”时间线
再来捋一下“闹事”时间线，以及每个时间点的“背景知识”和“导火索”。
3月，Temu广州总部楼下聚集了一批手持标语的卖家，起因是“申报高价率新规”。
据悉，Temu在3月12日上线了名为“近30天申报价表现”的新板块，板块上会显示申报高价率、申报高价金额。
打个比方，你想上架A产品，需要申报A产品的上架价格，假设为10美金。此时，Temu跳出一个弹窗，说你的定价高了，要不要改成4美金？如果你在24小时内没回复，A产品的价格就会变成Temu推荐的4美金。
机智的你在24小时内选择了拒绝，看似问题不大。但在“新规”作用下，如果拒绝次数太多，属于平台内前30%那批，且申报高价率超过了95%。那么，你就会被Temu打上“反骨”标签，从而限制你的产品上新，提现等等。根据Temu规则，95%的申报高价率是不能触及的红线，如果超出这一水平或将被强制降价。
更绝的是，Temu还同步上线了“一键获取未来30天豁免权益”的按键——点击代表你自愿同意将“高价产品”立即降价。
5月，陆续有卖家与Temu就罚款进行维权沟通，未果。
原因是从今年3月开始，Temu放出了大量罚款名单，给的解释是笼统“售后问题”，但不告诉你具体犯了什么事儿。
背景知识：Temu的罚款条例在不断“进化”，海外“羊毛党”吃饱喝足。
2023年下半年，Temu提出，平台判定为质量问题的商品，平台有权要求卖家按总价5倍支付售后赔付金。
2024年1月，Temu将上述5倍罚款调整为“根据产品品质分数划分罚款金额”。四档具体为：90-100、70-80分、60-70分、<60分。除了“90-100”的“品质款”售后不用交赔付金，但惩罚为“不结算货款”。其他档位则在“不结算货款”惩罚的基础上，依次承担1.5倍、2.5倍、5倍赔付金等处罚。但平台对打分标准并未做出明确说明。
那么，Temu的产品质量真有那么不堪吗？答案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方面，消费者对Temu商品质量的吐槽不绝于耳，包括虚假宣传、货不对板等等；另一方面，卖家坚称产品已经由Temu买手严格把关。
有卖家表示：产品在进入拼多多仓库前就经过了严格的审核，包括面料尺码工艺都是严格按照拼多读平台的要求制作，并不是劣质商品。之所以有这么高额的扣罚，是因为被国外的羊毛党“仅退款”。
与此同时，在TikTok上，已有社群分享“线上零元购”的办法。毕竟，在Temu上单价较低的商品，可以享受90天“不满意全额退款但无需退货”。
事实上，Temu确实会对入库商品进行严格质检。
尤其在2023年3月“爆仓”后，质检极其严格——不合格的产品被成批退货，退货运费由卖家支付。
一位已关店的汽车用品卖家表示，仓库都是拿放大镜去抠细节，一两个产品有问题就会直接整批退回，甚至发的是顺丰到付。自己有时因为退货电话是虚拟号联系不上快递员，Temu买手也不做处理，结果卖家付了运费，却拿不回货品。
一位鞋包类卖家表示，可能产品有一点污渍或者小小的划痕，就会判定整批退货。但他认为，质检人员的判断不太准确，比如塑料制品都会有注塑口的点，但在Temu这里，就会被视为瑕疵。包括鞋包稍微有溢胶、色差就会被退货。
7月初，十几位卖家直接与Temu沟通，前后约10次到Temu总部以及当地的信访部门寻求交涉，未果。
7月22日，“围攻”开始。多位被罚卖家聚集在Temu总部楼下，想找平台讨个说法。
但Temu不仅未安抚卖家，反而在当晚22点发布《“新版”商品质量事故处理规则》。
主要内容包括：所有在Temu上销售的商品、品类，若出现商品质量事故等问题，将对商家处以罚款——处罚标准分为两档：1、若涉嫌违规的商品金额较少、质量问题较轻，可按照1000~10000元不等取整处罚，存在罚款上限；2、若违规商品较多、质量问题较为严重，则将按照申报价格与近一个月销售件数相乘确定罚款，或者以1000元为基数与近三个月的备货单数量相乘确定罚款。对于违规商品较多的卖家，平台处罚金额不设上限，并选择执行罚款金额更高的标准。
“新规”一出，Temu更是“罚癫了”，处罚频率从“数周统计”改为“按天处理”，不少卖家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罚单。而且因“新规”覆盖全平台所有商品品类，执行落地极为迅速，很多商家还来不及调整就遭遇巨额罚单。
由此，矛盾被进一步激化。
接下来就是7月29日，愤怒的卖家们“直捣老巢”，以及7月30日，平台“甩锅”消费者了，这部分开头已经提到。
目前，Temu大厦周边已封闭起来，需要持出入证才能进入。
局面似乎恢复平静，但“战役”远远没有结束。
3.“Temu号”驶向何方
2022年，拼多多给中小卖家们造了一艘出海船“Temu号”。
“Temu号”率先推出全品类的全托管模式，让只会说“Hello”的小商家，也能将产品远销至大洋彼岸，甚至一个月卖出数千个订单。
一头连着“渴望出海”的国内中小商家，以及数十年沉淀的中国制造供应链；一头连着“渴望像亿万富豪购物”的全球消费者，Temu成为了拼多多的核心增长引擎。
乘坐“Temu号”，曾让不少“白牌卖家”迅速与国际接轨，并通过“薄利多销”尝到了甜头。
2000年，贝索斯提出了“飞轮理论”——低价吸引消费者，提升用户体验，积累足够流量，倒逼卖家给出更低价格。
根据该理论，亚马逊开发了一套“比价系统”，一旦发现其他平台同款商品价格远低于自家，就会通过惩罚或下架要求卖家调价。
而在去年6月，亚马逊将Temu从“比价系统”中删除。原因是价格太卷，导致大量无辜卖家受罚。
那么，Temu“比价系统”对标的是谁？
一位卖家透露：Temu卖家如果提供跟1688相似的产品，定价需要比1688更低，否则很难通过买手核价这一关。打个比方，产品的采购价是10元，那给Temu的定价可能是12元（进货价的1.2倍），多一分钱都不行。虽然从理论上来讲，你卖的每一个产品都是赚钱的。但实际可能会有退货、货损、罚款种种不可控因素，成本不好算出来。
为何卖家愿意“边骂边卖”？因为看中了Temu的人气。如今，Temu已在全球超70个国家/地区开通站点。只要定价损失能够持续被规模增长覆盖，总能挤出利润空间。而在没流量的平台，产品可以翻几倍价格去卖，但一个月都卖不出去几单。
也就是说，“Temu号”势如破竹的背后是卖家们在不断让渡利润。
但如果船票价格太贵，卖家不想坐船呢？
一位“闹事卖家”表示：原本Temu的招商宣传是，只要做好产品，其他不用管就可以赚钱，但实际情况是因为罚款让人赚不到钱。
理想情况是，让罚款只罚走“去库存”的非优质卖家。现实情况是，优质卖家也可能被“仅退款”误伤。因此，尺度把握便成了重中之重。如果下一个“新规”不透明、不可解释，恐怕优质的供应链卖家也会闻风而逃。毕竟，全托管现在也不算新鲜玩意儿了。
本文作者：适道创投组，编辑：R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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