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房报记者 冷万欣 陕西西安 汉中报道
汉中勉县尧柏水泥有限公司的经营乱象在当地水泥行业圈是“公开的秘密”。
7月下旬，中房报记者接到陕西省汉中市勉县当地水泥建材行业业内人士爆料，称香港上市企业中国西部水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西部水泥02233.HK）旗下尧柏特种水泥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尧柏水泥）的子公司汉中勉县尧柏水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勉县尧柏水泥）存在违规向外出售骨料、矿山超采等问题。
为此，中房报记者前往汉中市勉县及城固县洋县等地进行调查，当地多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勉县尧柏水泥向周边水泥生产企业出售熟料（水泥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主要半制成品），向商品混凝土搅拌站出售骨料（混凝土及砂浆中起骨架和填充作用的粒状材料）的情况已经持续多年。
然而，勉县尧柏水泥规定的开采量能否在满足自身产量的基础上支撑大规模的外销，是否存在超采的情况，这些问题引发上述知情人士的质疑。
面对记者的询问，尧柏水泥方面在回函中称经过其调查不存在向勉县当地几家企业出售熟料的情况，并承诺对勉县尧柏水泥骨料外销情况进一步调查。
但截至发稿，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始终没有收到尧柏水泥的进一步回复。
勉县尧柏水泥公司厂区 冷万欣/摄
勉县发展和改革局 冷万欣/摄
尧柏水泥熟料销售谜局
2024年8月19日，中国西部水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西部水泥）公布2024年中期业绩，收益约37.02亿元，同比减少15.8%；毛利约9.85亿元，同比减少20.2%；公司拥有人应占溢利约3.87亿元，同比减少27.3%。
西部水泥在中期业绩报告中称，由于基建投资表现有所放缓，房地产投资正在恶化，导致国内水泥需求下跌的情况出现。在陕西省，尤其是陕南的业务及市场维持合理稳定水平。西部水泥有效维持在陕西南部市场的稳固领导地位。
据公开资料，西部水泥是一家投资控股公司,主要从事生产及销售水泥及水泥产品业务。水泥以“尧柏”和“尧柏水泥”商标销售。产品主要用于建设高速公路、桥梁、铁路及道路等基建项目以及住宅楼宇。
中房报记者在当地了解，勉县尧柏水泥在勉县乃至陕南水泥生产企业中处于头部位置。只是这种头部位置，来自于其完备的产业链和熟料生产能力。
勉县水泥行业从业者李岩（化名）告诉中房报记者：“目前勉县内包括西城水泥、定军山水泥、汉中汉钢新型建材有限公司等几家企业以及城固县（临近勉县）的福盛水泥，均从勉县尧柏水泥买入熟料。”
对于李岩提及的上述几家企业的生产情况，中房报记者向勉县发展和改革局求证。
2024年8月2日，勉县发展和改革局在回复中称，目前由于房地产市场低迷，水泥需求降低等相关因素影响，勉县范围内四家水泥生产企业经营均比较困难。从生产经营范围来看，仅有汉中勉县尧柏水泥有限公司具有采矿许可证，具备矿山开采和熟料回转窑煅烧系统，是一家全流程的水泥生产企业。
近年来对于水泥行业管控的主要手段为淘汰关闭落后石灰石煅烧回转窑，从水泥熟料方面进行管控。勉县一直严格执行各级要求，对于不符合要求的石灰石回转窑进行拆除，而目前仅仅保留勉县尧柏水泥一家符合条件的回转窑。
根据勉县发展和改革局的回复，西城水泥、定军山水泥、汉中汉钢新型建材有限公司为粉磨站生产线，仅有水泥粉磨制成系统，没有回转窑煅烧系统，无石灰石加工能力。同时，汉中汉钢新型建材有限公司受业务调整，当前主营业务为矿渣粉回收利用，不再生产水泥。
据勉县发展和改革局统计，今年上半年生产情况来看，勉县全县累计生产水泥60.95万吨，其中勉县尧柏水泥1~6月生产熟料52.81万吨，生产水泥51.6万吨，7~8月停机检修；西城水泥1~6月生产水泥2万吨，定军山水泥1~6月生产水泥7.35万吨。
勉县发展和改革局的回复印证了几家公司不具备熟料生产能力，只能购买熟料加工成水泥出售的情况。
但是，对于向前述几家企业出售熟料的询问，尧柏水泥方面予以否认。
尧柏水泥在回函中称熟料是水泥生产的主要中间产品，其用户均为水泥生产企业，由于同行竞争、产量限制等因素，除非库满等特殊情况，水泥企业一般不会大量外销熟料。以2023年为例，勉县公司仅向汉中中梁、陕西康君、陕西金兰坊公司外销熟料累计7.17万吨（2024年1~6月外销客户及数量较2023年同期均有所下降），所有外销熟料均开具13%增值税专用发票，不存在向其他公司外销熟料且不开具发票的情况，也不存在为了多销售熟料而超采石灰石的情况。
该回函还称，虽然勉县尧柏水泥设计产能为 120万吨/年，但因停机检修、错峰生产、市场下滑、库满停机等多种因素影响，实际上并不能满负荷运转。2023年经营数据显示，勉县公司全年熟料产量95万吨，水泥产量112万吨（2024年1~6月因市场下滑产量较2023年同期下降约15%）。所需石灰石完全在采矿许可证载明年采规模为110万吨之内。
记者的调查情况与尧柏水泥的回复正好相反。
记者查询2010年8月西部水泥登录港股时期的招股材料，其中载明，西部水泥一般采用0.7熟料/水泥比率计算水泥产能。
另据尧柏水泥官网集团发展简介，2008年12月汉中勉县项目开工建设的新型干法水泥生产线，并配套实施低温余热发电系统，市场前景广阔。
经熟知该企业产能情况的行业人士测算，112万吨水泥产量需要78.4万吨熟料加之外售的7.17万吨，与年产95万吨熟料的产量之间尚有9.4万吨熟料去向不明。
据某勉县尧柏水泥方面内部知情人告知，定军山水泥、西城水泥和福盛水泥正是从勉县尧柏水泥购买的熟料，“只是没有直接购买而已”。
群山环抱中勉县尧柏水泥的矿山所在地 冷万欣/摄
被指数百万吨骨料暗中转卖
该内部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水泥生产因为运输成本高昂，所以利润并不丰厚，由于淘汰落后产能，这些没有回转窑煅烧系统的企业生产水泥，只能就近从有熟料的企业购买，勉县这些小水泥生产企业，熟料主要进货渠道，就是勉县尧柏水泥，只不过购买的费用没有直接打到尧柏（公司）的账上，而是打到了众邦公司”。
经中房报记者进一步核实，他所说的“众邦公司”即汉中众邦建材有限公司，该公司成立于2019年，主要从事建筑材料、矿产品销售。主要做尧柏的骨料销售代理，每年对外销量约为30万顿左右。
随着调查的深入，中房报记者发现勉县尧柏水泥还存在向周边企业和商混站出售骨料的嫌疑。
据了解勉县尧柏水泥骨料出售内情的知情人士王然（化名）透露，该公司已经暗中大量出售骨料多年，其操作模式均是经过第三方公司代为销售。
而这个第三方公司经王然证实，正是汉中众邦建材有限公司。
“众邦（公司）就是汉中地区尧柏的骨料销售代理商，正是勉县尧柏的矿山产出的骨料。”王然表示。
对矿产资源的开发利用，国家相关部门早就有明文规定。对同种矿产，按照其有益成分含量的高低、质量的优劣，国家相关部门分别明确了不同用途。鉴于我国高品位的优质矿藏少、低品位劣质的矿藏多的特殊矿情，国家在鼓励劣质优用的同时，严禁高质劣用。
“把优质的水泥灰岩加工生产成初级的砂石骨料产品，无疑是高质劣用的最典型情况。”王然说。
鉴于此，中房报记者致电勉县自然资源局矿管科，该部门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告诉记者，水泥生产企业配置的矿山，一般是不允许对外出售骨料的。
同时，该部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勉县尧柏水泥）他们大概是在2000年的时候，做了一个废渣综合利用的申请，在生产的过程中，矿体里面存在一部分高硅石是用不了的，他们在市场进行了一个备案，然后对于这一部分量进行了一个核实，并且做了综合利用的相关的评审。然后对于这一部分他们用不了的东西，他们是可以进行综合利用的。”
“这一部分的量大概是多少？”记者问。
“每年大概十几万吨左右。”工作人员回答。
但事实上，勉县尧柏出售的骨料远远不止于此，据接近众邦公司的消息人士告知记者，每年勉县尧柏水泥对外出售的骨料就有120吨上下，这些骨料均来自其勉县境内的矿山。
“众邦公司只是其众多骨料代理商之一，2023年勉县尧柏水泥对外销售骨料在110万吨左右，勉县片区多碳酸钙石灰矿，虽然是生产水泥的必要成分，但是既然生产水泥用不完，矿山开采出的石头就继续（生产成骨料）外卖。”
“勉县尧柏水泥矿山有销量的话每年挖200万吨、300万吨都没问题。2019年勉县尧柏水泥上线骨料生产线，设备花费就达到一个多亿。”
骨料设备上马的时间，正与众邦公司注册成立的时间年份吻合。
另据汉中某建材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告知，据他所知，有其他公司也从勉县尧柏水泥方面购买骨料，他所掌握的数量最保守计算也要每年50万吨以上。
换言之，过去几年间，已经有数百万吨来自勉县尧柏水泥的骨料经过其他公司转卖流入市场。这样大产量的骨料出售，显然已经超出了勉县尧柏水泥采矿许可证110万吨的年开采标准，也涉嫌违反了自然资源局方面的管理规定。
“勉县尧柏水泥生产线是港股西部水泥上市初期建设的生产线之一，如果经过有关部门调查后确系矿山超采，并且暗中出售熟料和骨料，那么极有可能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此外如果西安的尧柏水泥并不知情的话，就说明勉县尧柏水泥的私下交易可能存在偷漏税嫌疑，因为这些交易显然绕开了总公司的审计和监管。”汉中市一不愿具名的律师告诉记者。
“从法律层面来看，如果情况属实，那么勉县尧柏水泥存在多项违法行为。而且这种通过隐蔽渠道获取的利润，是否进入了西部水泥的财务报表也有待调查，这对于二级市场的股民来说，是不公平的，严重损害了西部水泥作为头部建材企业和上市企业的公信力。”该律师补充道。
对于是否存在超范围开采的问题，前述勉县自然资源局矿管科工作人员在电话中表示，2023年底对勉县尧柏水泥的矿山进行过实测，并没有超出采矿许可证许可的采矿范围，至于采矿深度是否超出，工作人员称“目前正在实测中”。
截至发稿，记者没有收到进一步的实测结果。
此外，记者也在第一时间将调查情况发给尧柏水泥西安总部工作人员处，但同样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没有收到回复。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岩、王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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