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沉闷，很活跃，一提发展就来神儿”
文 | 吕宜函 王静仪
编辑 | 王静仪
合肥骆岗公园完成了一场“爆改”。
2017年以前，这里是机场、驾校、杂货市场。7年后，骆岗公园不仅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公园，也带着各种“无人新技术”闪亮登场——招手即停的无人售卖车、低空飞行的无人飞行器、巡查交通路况的无人机……
绝佳的场景，为低空飞行器提供了运营的空间，也成了政、企等各个行业主体联动的桥梁。在这片具体场景里，“低空经济”从政策文件里的热词走到眼前，所有人可以肆意想象一条全新的合作和成果转化路径。
以场景为核心，合肥印发《合肥市支持低空经济发展若干政策》，招引低空经济上下游企业，积极布局；开展公共治理服务和便民服务航线；出台一系列鼓励政策，运用投资百宝箱，支持新企业落地，人才落户。
骆岗公园 图源：骆岗公园官微
投资，更是这座“产投之城”的拿手好戏。亿航智能、零重力、合翼等新企业落地合肥，更有一系列零部件、通信技术等航空器上下游企业扎根落户。合肥现有低空经济企业110多家，已经初步形成了集研发、制造、销售、运营、服务于一体的产业集群。
2024年的夏天，我们来到合肥，与近10位政府、企业人士深入交流，探寻合肥发展低空经济的秘密。
01
“保姆式”招引，陪伴式服务
今年4月，低空经济首次被写入政府报告；7月21日，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明确提出“发展通用航空和低空经济”，发展持续加速。
“轰轰烈烈”，盟维科技合伙人、副总经理刘敏这样形容合肥发展低空经济的态势。这家初创公司研发的金属锂负极高能航空用动力电池，在合肥找到了应用场景。
电池，是低空飞行器的核心，也是低空产业链的重要环节。从eVTOL主机厂，到电池、软件等种种环节，合肥正在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布局。
刘敏之前在北京工作，来到合肥后，合肥的经济活力与政府对企业从投资对接到日常工作服务的细致让她感到惊讶。
政府除了组织常规的行业交流对接活动，在企业处于融资的关键阶段，政府直接带着一组投资人来企业现场对接，搭建交流平台，“快速响应，快捷高效”是最直接的体感。
和刘敏一样，马欣梅之前也在北京工作，来到合肥工作后，每两周回一次北京家里。马欣梅所在的天宇航空数据科技有限公司，主要研发航空5G硬件设备、软件应用服务系统等信息技术，作为科技企业在2023年被招商来到合肥。
合肥无人机货运 图源：人民网
除了丰厚的福利条件，“保姆式”的服务也让马欣梅及同事们印象深刻。
在公司从北京搬迁到合肥的过渡期，政府提供了免费的办公区域，在人才库发放招聘通知，帮天宇航空对接了合肥新桥机场以促他们的技术应用落地，扶持一家外来的企业迅速站稳脚跟。
“不沉闷，很活跃，一提发展就来神儿”。马欣梅觉得合肥政府发展科技的劲头很足，也带来了很多明显的变化。
在周五从合肥回北京的航班上，马欣梅惊讶地发现很多乘客都是和她一样往返的商务人士，还经常碰到外国的商旅人士，问了才知道，现在许多外国企业也落地合肥，马欣梅笑称：“合肥现在有点像一个纯粹发展科技的世外桃源”。
公开数据显示，2023年，合肥常住人口985.3万人，50.7%是35岁以下的青壮年，较2022年增加21.9万人，增长2.3%，超过了宁波、南京，人口净增量全国第一。
据合肥市发展与改革委员会（以下简称合肥发改委）相关负责人向我们介绍，2023年，合肥市新增就业参保47.4万人，其中大专及以上学历35.2万人，同比增长16.7%，创历史新高；近3年新增就业参保大学生近100万人，相当于中国很多县城的人口数量。
合肥无人机物流 图源：人民网
像盟维科技和天宇航空这样近几年落地合肥的科技型公司不在少数。除了前期招引对接，这种“保姆式”服务会持续跟进，自然形成了企业粘性和科创氛围。眼力、魄力、耐力形成合肥发展高新技术的合力，培育了低空经济内许多有发展潜力的公司。
目前行业龙头亿航智能除了在骆岗公园常态化运营，还在合肥市设立华东区域总部，推动无人驾驶航空器在华东地区的生产、销售、运营，2023年累计飞行1000多架次；eVTOL头部企业零重力飞机工业也获得政府多次天使投资，已正式发布用于载人旅游的多旋翼eVTOL产品ZG-ONE。
02
投资的默契
一众科技企业落地合肥，背后是合肥“投早、投小、投科技”的投资策略，这是合肥高新产业投资的一大特点。
比如在低空经济领域，2024年5月，上海览翌航空获得合肥包河政府引导基金领投的数千万元天使轮基金，并将总部搬迁至合肥包河区；位于上海的时的科技也已与安徽省通航控股集团、长丰县人民政府达成全面合作，E20 eVTOL项目计划在合肥落户和投产。
合肥科大硅谷的相关负责人陈碧珊告诉我们，合肥的投资逻辑有自己的一套打法，合肥市区投资基金，尤其是国投资基金之间有一种难得的信任和默契，遇到好的项目能够迅速“拼盘”，节省资金汇集的时间。从接触到完成交割，最快一两个月就能结束。
张通社Link数据库统计，2024年1月-7月，合肥共发生融资事件163起。在融资轮次分布上，除战略融资外，早期融资（A轮及之前）是主流，约占比88.3%。其中天使轮融资有56起，A轮融资有42起。与上海、江苏等地相比，合肥融资轮次分布更偏向于早期，企业具备广阔的发展空间。
合肥城市景观 图源：央广网
合肥建投、合肥产投、合肥兴泰是合肥三大国资平台，在以往的产业投资中，政府往往会自己充当风险投资人，以吸引和带动更多的项目落地；再往下，有以合肥高新建设投资集团公司（合高投）为代表的区域性投资国企；社会资本上，如也有合肥市百货大楼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企业作为有限合伙人（LP）入局。
“以投带引”，依托国资平台打造产业引育闭环，这是坊间的公认的“合肥模式”，在低空经济领域同样适用。
此外，信贷、债券、融资担保、产业基金等金融工具也在合肥工具箱之中。以科大硅谷为例，光是信贷，就有初创贷、赋能贷、创业贷好几种，力求能应对各种情况，满足各类需求。
科大硅谷 图源：安徽网
罗兰贝格合伙人刘波告诉我们，由于低空经济产业涉及民航、地方、军方的机制协调，也涉及到数据、航空管制等诸多安全问题，还涉及到基础设施运营的通用性问题，地方国资平台更适合担当产业生态主导角色，应统筹地方资源、建设运营平台、保障发展安全以及发展新兴产业。
合肥对于科技企业的支持层级众多。2023年1月13日，合肥市人民政府印发了《支持“科大硅谷”建设若干政策》，提供资源、基金、人才、成果等多方面支持与鼓励。“它就像是一个抓手和工具”，陈碧珊觉得“资源漏斗”一词更能概括科大硅谷的属性：汇聚多方项目并根据项目特点进行空间与资金的匹配与分发。
科大硅谷的优惠政策与省市区政策、高新技术园区政策还可以叠加，不仅对项目，更具体到人，给创业人才提供便利与关怀。陈碧珊告诉我们，科大硅谷的重点投资领域主要包含在合肥“6+5+x”战略性新兴产业体系中，低空经济，自然也在覆盖范围内。
“钞能力”之下，合肥的低空经济产业正在腾飞。
03
“爆改”骆岗机场，场景引领是关键
谈合肥的低空经济，离不开四个字：骆岗公园。
作为世界首个全空间无人体系，骆岗公园实施“无人机+”行动，探索各种无人交通工具的协同方式，形成示范场景。
在合肥市2023-2025年《低空经济发展行动计划》中，对骆岗公园的场景引领做出了许多规划：开通商业化空中游览航线，支持在骆岗公园开通全球首条eVTOL商业化空中游览航线并拓展至其他区域；建成飞服和管控平台，升级骆岗公园全空间无人体系管控与数据平台功能，并拓展至全市域，形成市级低空飞行统一调度管控服务平台；以骆岗公园等作为基地开创民用无人驾驶试验区等。
亿航智能在合肥试飞 图源：合肥发布
场景引领成了天然的“流量入口”，有了生动的案例示范，自然能够招引到企业；场景，也是各个企业之间联动的桥梁。
马欣梅告诉我们，政府会组织相关企业包车去坐去骆岗公园转转，谈企业对接，谈研发端和市场端的合作。空间信息领域和低空领域的不同企业，在这片具体场景里可以肆意想象一条全新的合作路径。
场景引领，是合肥发展低空经济的关键一步棋。《合肥市支持低空经济发展若干政策》中就明确指出：要打造打造无人机示范场景，建设低空经济系统。
从宏观来看，低空经济有三个万亿市场，分别是飞机制造、基础设施建设以及运营服务。对于企业来说，需要有空间去试飞和试运营，一来可以延展和刺激需求，改进运营模式；二来试飞数据也可用于产品研发，同时，开放市内运营航线，也可以直观地反应出基础设施的空缺。
因此，打造真实的应用场景，不仅是企业的订单所在，也是低空经济发展的核心。
场景引领可以是骆岗公园这样的定点空间，也可以是较大规模的试点航线。
合肥发改委相关负责人告诉我们，虽然实现无人机载人还受到安全保障、保险体系、社会认可等限制，短期内较难实现；但载物方面，政府已积极开放试点航线，推动低空经济惠及百姓生活的场景。
比如在医疗物资方面，合肥已开通省市妇幼保健院与血站的航线，将运血的时间由30分钟左右缩短到10分钟左右；中国通号同合肥轨道联合研发的低空智能巡检系统7月也已投入使用，大大缩减了轨道巡检的难度与成本。
通过政府与公司或企业合作绑定，低空经济也逐步运用到公文速递、生鲜运输、外卖物流等日常生活场景。
骆岗机场 图源：IC
面对低空经济的棋局，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打法”，如作为中国创新高地的深圳，大力完善基础设施与产业链，朝“低空经济第一城”不断竞飞；通勤需求本就旺盛的北京，利用原有科创资源，在低空经济领域探索“城际通勤+城内摆渡”应用新业态。
各方努力之下，合肥在低空经济领域已取得一定成绩：截至2024年3月14日，合肥已累计完成低空飞行9000余架次，全省份额占比从2022年底的0.7%增长至2023年底的33.6%，低空飞行小时数同比增长超5倍。
04
从新能源汽车到低空经济
合肥，从一座内陆小城变成如今的科创之城，政府懂投资、敢投资，并能够在一条线路持续追投，让一个产业迅速发展，是发展密码。
上世纪50年代，上海很多企业内迁安徽，为合肥工业发展打下了基础。2008年安徽省家电下乡，发现了一众家电企业“缺芯少屏”的难题，为了发展芯片和屏幕软件，合肥政府与京东方开始了十六年的“双向奔赴”。
目前，合肥集成电路、新型显示、人工智能三大产业入选国家级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产业基础，成为合肥吸引低空经济企业落户的磁石。
“合肥成为省会时间不长，原先的产业基础比较薄弱。”合肥发改委负责人告诉我们，近年来，政、产、学、研、用、金、服等多方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一张蓝图绘到底。相比有着坚实无人机产业的先发城市，合肥政府积极拓展天使投资、场景拓展、成果转化等方面，助力新科技或新产品的研发，注重时间沉淀和铺垫。
合肥市政府也被称为“最佳政府投行”，最为人熟悉的案例有新能源汽车产业。
2014年，合肥开始大力推广新能源汽车的使用，接连引入大众、蔚来、比亚迪等关键企业，产业链逐步完善，成为全国新能源汽车的发展高地。除了汽车厂，合肥还有国轩高科与阳光电源等电池企业；京东方、维信诺等液晶显示企业。新能源汽车离不开的芯片等智能产品更是合肥的看家企业之一。
亿航智能无人机送货 图源：亿航智能官网
新能源车企产业资源的积累，为合肥发展低空经济提供了可借鉴模式和可依靠的产业基础。
据合肥发改委相关负责人介绍，未来合肥在发展低空经济上，将强化体制机制创新、产业链创新协同、应用场景拓展、健全地方政府管理职责等，补齐上下游产业链，让无人机像新能源汽车一样飞入寻常百姓家。
具体而言，合肥市发展低空经济的政策中，从宏观到微观，包含了基础设施建设、低空经济系统平台建设、企业落地、人才引进等各个方面，也涵盖了低空经济研发端、制造端、运营端的整个产业链。
针对新企业，除了马欣梅所说的用房补助，还会在用地、用能等方面开展服务保障；对于低空经济研发机构给予经费支持。对于有运营资格的企业，政府会给予不同级别的资助，以eVTOL企业补助最高；即使没有运营资格，能够提供试飞、测试场地的企业也能获得按次补助。
除了硬产业，政策里还包含了软举措。合肥鼓励低空经济标准规范的编制、支持营造低空经济发展生态，如开办专业性展览、消费展览等各项活动，以及加强对低空经济知识的宣传和普及，提升公众的认知水平和接受水平。
当然，低空经济作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一个重要支撑，未来空间不言而喻，但技术的难点和市场的痛点也需要企业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解决和攻克。
“许多东西是需要市场验证的，仅关起门自己倒腾是行不通的。”刘敏觉得电动航空的电池市场需要进一步打开，从技术、标准、适航等各个环节让更多客户及关联方参与进来。
从城市产业发展的层面，有更多复杂议题。在刘波看来，其一，政府能否推动制度标准完善，能够各方市场主体的诉求建议，向军民航及相关政府部门提供制度标准完善或创新建议，如低空空域划分制度、飞行审批监控制度、低空飞行管理制度、低空安全保密制度等，通过机制改革拓展低空经济的场景和商业空间；
合肥高新区 图源：人民网
其二，政府能否及时建立起适配的服务和监管能力，包括基础设施的服务、通信体系的统一和协作、空中调度等等，尤其是推动低空飞行相关企业能够在标准、调度等方面建立统一体系；能够监管警示异常的飞行活动，并即时通知运营主体、警方等相关单位进行干预管理。
合肥也希望，通过场景引领，打通运营模式，模式成熟后向全国推广并输出，也期待与更多企业或单位合作。
合肥，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正以其深厚的产业基础和前瞻的战略眼光，为低空经济的蓬勃发展布下棋局。这盘棋不仅将为地方经济注入强劲动力，也会为全球低空经济的发展贡献一份“合肥方案”。
（本文作者系《财经》实习生、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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